《玻璃屋》徐仁宇/陆东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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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属手铐窸窣的声响最终被无言的缄默所吞没，陆东植低垂着头讷讷盯住拨开了自己倒影的瘦长手指，干净的骨节上刚刚结了崭新的血痂，除此以外似乎没有其他损伤。他好像一直在等着徐仁宇开口说第一句话，但直到警卫不耐烦地用手指拍打腕表打破探视房内的死寂，陆东植都没能听到玻璃那头的人发出任何的响动。他咬住嘴皮又踟蹰几秒，终于下了决心坚定地抬起头，去正视徐仁宇的脸。
他看上去比终审那天更加苍白，过长的刘海散乱地遮住了半只右眼和太阳穴旁潦草缝补的豁口，深褐色的血痕像不慎涂歪的口红泛着刚愈合的粉红擦开在他自第一次见面起便似笑非笑的唇边。片刻后陆东植像是终于察觉到烧灼到自己眼底的目光，迟迟对上徐仁宇的视线。那双漆黑的眼失了光泽灰暗得像是末日的尘霾，却在深处积郁着炽烈的火。他能感觉得到他平静之下骇人的怒火，那双搭在桌面上的手也恨不得打碎眼前的玻璃将他撕成碎片。是啊，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让他在绝望中承担起所有罪名的"捕食者"，就是他潜意识里曾最信任的"朋友"，那个总在患难之际向他施以援手、敞开门扉的徐仁宇徐理事，更不会想到有一天他们要因为同一段写进日记的记忆，用一命换一命。
可是他从未感到抱歉，也不必感到抱歉。哪怕他几乎可以背得出徐仁宇36年里所有的人生碎片，细数他从某日起生活过得每一天里做过的每一件琐事，哪怕"真正的陆东植"的存在会抹杀他所渴望得到并为之割舍和努力的一切。但他仍然鬼使神差地坐到了这间玻璃屋的另一端，浪费着探视的时间和徐仁宇沉默地以视线交锋。有一刹那陆东植恍惚觉的自己还被铐在压抑的玻璃屋里，而徐仁宇则坦荡地坐在玻璃屋外。透过玻璃上交叠的倒影，他忽然觉得，陆东植的一部分是不是也正坐在里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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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陆东植每隔一天就会毫无理由地申请探视，甚至动用沈宝景的关系辛苦争取机会就足已让人感到不解，但徐仁宇自己却竟也毫无理由地接受了陆东植的每一次探视。毕竟也不会有其他人善良到让人头皮发麻的地步，来和他这个好像人人得以诛之的死刑犯扯上关系。第一天他们什么也没说，徐仁宇只觉得好笑，这个差点就要给自己背去所有罪名到头来却毁了他一切的冤大头竟然还要来探视自己，究竟是想报复性地看自己恼羞成怒狼狈不堪呢？还是真的心软到对他也产生了不必要的同情。在玻璃的这头，徐仁宇竭力控制着情绪，好让自己不要砸碎玻璃去割断对方的喉咙。
但眼睛不会说谎。他知道陆东植能够感觉得到，因为他也同样能够读出那双湿润狭长的眼里暗含的讯息，只是令徐仁宇不解的是，到底为什么要感到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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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陆东植在每一次的探访里对着徐仁宇没头没尾地说了很多话，就如同圣诞节的那天在酒吧的包厢里对着徐仁宇没头没尾地倾诉一切时一样。只不过这一次，他没能得到哪怕任何一句回应。只不过即使他对徐仁宇昔日里刻意保持的温雅柔和的嗓音已经感到模糊，却好像仍能在相似的"对谈"里听见他的声音。
"像理事这样的人，应该也是理解不了的。"
我这样的人啊...
"您之前说过的吧？"
......
"说我们很多地方都相似。"
"...我们，正相反。"
"可不是的...我们，没有什么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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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仁宇在四壁狭窄的单人囚室里麻木地睁着双眼，纹丝不动地注视着眼前看似无穷却逼仄窒息的黑暗——24小时之后他将会被处决。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他漫无目的地在自记事起所能找到的所有回忆中游荡着，木然地同行经他生命的所有活人和死人擦身而过，找寻着他所留给自己的一切痕迹，找寻着"真正的徐仁宇"存在的全部痕迹。
最后他停在冰冷透明的玻璃门前，摊开手垂眼凝视着指腹印上的血指纹，空洞的眼眶里涌上灼热的血，他扬起头，正撞进陆东植那双狭长湿润的眼，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徐仁宇不知道那是什么，却只觉得胸腔里燃起一团无名火，促使他咬牙一拳砸上眼前的玻璃，他听到自己嘶哑的咆哮，蹭开骨节凝结的血痂让坚硬的门扉撕扯开一道裂缝，红色的警戒响起，视野变得模糊不清，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像是母亲去世那天就该被抽空的情绪。
...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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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刑前最后一天的时候，陆东植没能见到徐仁宇。
粗暴地拆开经由核查的信封，陆东植抽出裁剪整齐的信纸，飞快地浏览着信件上再熟稔不过的笔迹——是徐仁宇用左手工整反写下的一行字。
"东植和我，我们是同一类人。"
夕阳最后的一道光落到徐仁宇的脸上，那张脸上没有再多的表情，只微笑着整理着西服的袖口，从容将手背过身后伸入束缚，就好像他们初次见面的那一天，一步一步地向他靠近。
直到枪声响起。
Fin.
注：
本文刑罚为作者杜撰，韩国已20年未执行死刑。
依照我国刑法案例，死刑犯拥有选择行刑时着装的权利，此处予以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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